巢湖营寨的空气里弥漫着草药与血腥混合的怪味,隔离区的木栅栏外,士兵们三三两两地站着,眼神里满是恐惧 —— 有的攥着刀柄不停摩挲,有的远远盯着隔离区的帐篷,连彼此说话都刻意保持距离。前一日南疆人短暂登上城墙的痕迹还在,城垛上的箭孔和血迹没来得及清理,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,时刻提醒着众人局势已到了何等危急的地步。
李星群踩着晨露走进中军帐,眼底的红血丝比昨夜更重。案上堆着两叠账簿,一叠是染疫和中蛊的士兵名单,密密麻麻记了近万人;另一叠是城防损耗记录,东城墙的箭楼塌了半边,西码头的防御工事也被南疆人的火箭烧了大半。他刚坐下,就见孙秀提着药箱进来,黑袍上沾了不少药汁,脸色比往日更显凝重。
“前辈,隔离区的情况怎么样?” 李星群起身迎上去,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。
孙秀叹了口气,将药箱放在案上,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:“蛊虫还在扑杀,但夜里又发现十几个士兵身上爬了‘噬心蛊’—— 这虫子太小,能从窗纸的缝隙钻出去,昨夜咱们堵了窗缝,可今早又在伙房的水缸里发现了虫卵。至于疫情,染病的士兵开始发烧咳嗽,军医们煮了草药汤,却只能缓解症状,拦不住病毒扩散。”
李星群的手指重重按在名单上,指腹划过那些熟悉的名字 —— 有从五台县跟着他的老部下,也有巢湖本地招募的新兵。他沉默片刻,抬头问道:“毒王前辈,你真的没有办法吗?哪怕能暂时压制也好。”
孙秀苦笑着摇头,眼神里带着几分自嘲:“监军大人,您还是叫我孙秀吧。我哪是什么毒王?” 他走到帐边,望着隔离区的方向,缓缓开口,“我出生在黎弼部落,咱们之前见过的部落酋长,你还记得吧?我们黎弼部落世代擅长御兽,能指挥山林里的虎豹、水里的鱼群,可说到用毒驭蛊,根本排不上号。当年我游历中原,为了自保,才对外称‘毒公’—— 不过是用些南疆常见的毒草毒花,哪想到中原人没见过,就传成了‘毒王’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沉了些:“在南疆,真正的毒王一直是黎巨部落的人。他们世代钻研蛊术和毒术,能把蛊虫藏在人的血脉里,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这次黎禄敢用蛊虫害咱们的士兵,八成是黎巨部落派了高手过来 —— 说不定,就是现任毒王的弟子。”
李星群皱起眉:“那你们这些黎部落,到底是怎么划分的?之前听你说黎武本姓蓝,怎么又改姓黎了?”
“这要追溯到远古的九黎部落。” 孙秀坐在案边,拿起一根木炭,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部落图腾,“当年九黎部落分散后,南疆的部落都以‘黎’为尊,只要哪个部落在某方面特别厉害,得到其他部落的认可,就能改姓黎,继承对应的称号。比如黎武,他原本是蓝姓部落的首领,因为部落战斗力最强,打服了周边几个小部落,就改姓黎,成了战王;黎广的部落擅长金属锻造,能造出横渡大江的船,所以改姓黎,成了金王;而黎巨部落,因为世代掌控制毒之术,所以一直握着‘毒王’的称号,没人敢争。”
李星群看着纸上的图腾,心里渐渐明白了 —— 这些黎部落,看似松散,实则以 “能力” 为纽带,形成了一个隐秘的联盟,而黎武、黎禄、黎广,不过是联盟里不同领域的掌权者。他想起杨洋身上的蛊虫,想起隔离区里士兵的惨状,忍不住摇头:“如果连你都没办法,那咱们……”
话没说完,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一个士兵慌慌张张跑进来,脸色惨白:“监军!隔离区的王二突然发狂了!他身上爬满了小虫子,还咬伤了两个军医!”
李星群和孙秀对视一眼,立刻往隔离区跑。刚到栅栏外,就看见一个士兵倒在地上,浑身抽搐,皮肤下隐隐有虫子在蠕动,旁边两个军医的胳膊上留着血印,正被其他士兵拉到一边。孙秀立刻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瓷瓶,倒出粉末撒在那士兵身上,虫子瞬间停止了蠕动,可士兵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。
“是‘血蛊’。” 孙秀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,“虫子钻进了血脉里,现在已经到心脏了,没救了。”
李星群看着士兵渐渐失去生机的脸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。他转头对身边的亲兵说:“立刻传令,把所有隔离区的帐篷都换成油布顶,窗缝用石灰堵死!再让伙房把所有水缸都烧开,喝的水必须煮沸!”
营里的恐慌愈演愈烈。傍晚时分,又有士兵报告说,西营的几个士兵因为害怕被传染,偷偷往城外跑,结果被南疆的斥候抓了去。李星群站在城墙上,望着远处南疆营地方向的火光,心里清楚 —— 黎武用蛊虫和疫情拖垮他们的目的,快要达到了。他必须尽快想办法,不然不用南疆人攻城,营里的士兵自己就先乱了。
暮春的雨丝裹着寒意,斜斜打在巢湖城主府的青瓦上,溅起细碎的水花。中军帐内,烛火被穿堂风晃得不停摇曳,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—— 李星群背着手站在舆图前,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图上 “隔离区” 三个字,眉头拧成了死结;俞飞鸿坐在案边,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军需清单,指腹把纸边都捏得起了毛;李助则捧着一本账簿,指尖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上滑动,脸色比帐外的天色还要沉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
“现在能从庐州运输多余的青霉素过来吗?” 李星群的声音打破了沉默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。他转头看向两人,眼底的红血丝在烛火下格外明显 —— 昨夜他在隔离区外守到后半夜,听着里面传来的咳嗽声和呻吟声,几乎没合眼。
李助先放下账簿,叹了口气,起身走到舆图旁,指着庐州到巢湖的官道:“监军,难。之前咱们靠玄甲重骑游击,还能断断续续打通粮道,可现在重骑没了,南疆人把官道两侧的树林都占了,埋了陷坑不说,还派了斥候日夜巡逻。三天前咱们派了两队民夫去庐州运药,结果连人带货都没回来,估计是折在半路上了。” 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就算侥幸打通道路,庐州府的青霉素库存也未必够 —— 上个月支援江宁府,他们已经调走了大半,剩下的够自己用就不错了。”
俞飞鸿也跟着放下清单,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语气里满是无奈:“星群,不用指望庐州了,连太原府这边都快供不上了。从咱们打下庐州到现在,太原的药厂天天连轴转,可青霉素这东西提炼慢,之前水战、陆战损耗了不少,现在隔离区近万人等着用药,就算把太原的库存全调过来,也只够三成士兵用一次,根本撑不了多久。” 她说着,把清单推到李星群面前,上面 “青霉素:余百盒” 几个字格外刺眼,“这是今早刚统计的,昨天又用了五十盒,再这么下去,不出三天就见底了。”
李星群盯着清单上的数字,沉默了许久。帐外的雨声似乎更密了,混着远处隔离区传来的压抑咳嗽声,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头。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大同府的日子 —— 师姐们教他辨识草药、熬制汤药,说 “医者仁心,不分贵贱”,那时他还没料到,有一天会面对这么多生命却无能为力。
“是我太依赖抗生素了。” 他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几分自嘲,“忘了自己还是百草谷的弟子,多少学过些医术。不如我去隔离区看看,或许能用草药配些方子,先缓解一下症状也好。”
这话一出,李助顿时急了,上前一步抓住李星群的胳膊,眼神里满是惊慌:“监军!绝对不行!您的医术我们知道,当年在五台县您就治过不少士兵,可现在不一样!隔离区里又有蛊又有疫,那些虫子带着病毒,沾到就可能传染!您是咱们军队的统帅,要是您出了差错,这几万士兵怎么办?”
“当年五台县闹天花,我不也亲力亲为,和病人住在一起吗?最后不也过来了?” 李星群试图挣开李助的手,语气却软了几分 —— 他知道李助是为他好,可一想到隔离区里那些士兵的眼神,他就没法坐视不管。
“那一次不一样!” 李助的声音陡然提高,手抓得更紧了,“那时候有云莘兰大师姐在,她是鬼谷医术第一人,能救您!可现在大师姐远在京城,咱们营里只有些普通军医,要是您染了疫、中了蛊,谁能救您?!” 他顿了顿,情绪渐渐平复,声音却带着恳求,“监军,您想想外面的六七万士兵,想想杨统领刚被救回来,想想邓统领的仇还没报,您不能有事啊!”
俞飞鸿也跟着劝道:“星群,听李助的话,别冲动。隔离区我去盯着,我带些军医过去,您在帐里指挥全局,这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“我意已决。” 李星群轻轻推开李助的手,眼神里满是坚定,“为将者,就该和将士们同进退。他们在里面受苦,我却在帐里坐着,谁还会跟着我拼命?” 他说着,转身拿起挂在帐边的药箱,“我会注意安全,每天按时出来汇报情况,不会让你们担心的。”
不等两人再劝,李星群已经掀开帐帘走了出去。雨丝打在他的肩上,很快浸湿了衣袍,他却脚步不停,径直朝着隔离区的方向走去。
李助看着他的背影,急得直跺脚,转身对俞飞鸿说:“不行,得找个人拦住他!咱们说不动他,武二将军肯定能行!”
俞飞鸿点头,两人立刻往武二的营帐跑。武二前几日在水战中被流箭擦伤了胳膊,正在帐里疗伤,听到李星群要进隔离区,猛地掀掉盖在腿上的毯子,不顾军医阻拦,抓起放在床边的大刀就往外走。他的伤口还在渗血,染得衣袍上一片暗红,却丝毫不在意,脚步飞快地朝着隔离区赶去。
隔离区的木栅栏外,几个士兵正拦着李星群,劝他不要进去。李星群正要说话,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吼:“李星群!你给老子站住!”
他回头,就见武二大步走来,脸色铁青,眼神里满是怒火。不等他反应,武二已经上前,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转身就往回走。李星群没料到武二会突然来这么一下,一时没反应过来,竟被他拉着走了好几步。
“二哥!你拉我出来做什么?” 李星群挣扎着,试图挣开武二的手,“里面的士兵还等着我去看,再晚就来不及了!”
武二停下脚步,猛地转过身,眼神像要吃人:“老子还想问你干什么!为了里面那一万多人,外面的六七万人就不要了吗?!” 他指着隔离区的方向,声音里满是痛心,“你以为你进去了就能解决问题?你在里面要是染了疫、中了蛊,外面的军队怎么办?今天南疆人都攻上城墙了,你要是在里面出了事,剩下的人谁来指挥?自生自灭吗?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“这不是有你和军师在吗?” 李星群低声说,眼神里带着几分委屈 —— 他知道自己责任重大,可他实在放不下里面的士兵。
“我们?” 武二冷笑一声,反手一巴掌抽在李星群的脸上。清脆的响声在雨幕中格外刺耳,李星群被打得偏过头,脸颊很快红了一片。他愣住了,怔怔地看着武二,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—— 从小到大,武二从来没打过他。
“你以为我们能代替你吗?” 武二的声音带着颤抖,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,“那些太原府来的兵,是跟着你从五台县打出来的,他们认的是你李星群,不是我武二!杨家军的人,是杨延昭亲自托付给你的,他们信的是你能带着他们回家,不是我!你进去了,我们怎么指挥他们?你是白痴吗?”
李星群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鞋尖,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,顺着脸颊往下流,分不清是雨还是泪。他知道武二说的是实话,可一想到隔离区里那些士兵的样子,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。
“可是里面都是人命啊。” 他哽咽着,声音带着几分无助,“我不能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,却什么都不做。”
“谁不知道里面都是人命?” 武二的语气软了下来,伸手拍了拍李星群的肩膀,动作里带着几分心疼,“可这里是战场,战场就肯定会死人。你以为老子愿意看着兄弟送死吗?当年我跟着狄枢密使打仗,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,那种滋味比死还难受!可狄枢密使告诉过我,只有尽快消灭敌人,才能让更多的兄弟活下来,不是你这样逞英雄,把自己搭进去!”
他叹了口气,拉着李星群走到一旁的屋檐下,避开了雨丝:“星群,你听二哥说。你现在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,你在,军心就在;你要是不在了,这支军队就散了。到时候别说救里面的一万人,外面的六七万人都得死,巢湖城也得丢,咱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。”
李星群抬起头,看着武二布满血丝的眼睛,又想起李助焦急的神情、俞飞鸿无奈的语气,心里渐渐明白了 —— 他不是一个人,他的肩上扛着几万士兵的性命,扛着巢湖城的安危,扛着剿灭方腊的希望。他不能只为了眼前的一万人,而放弃更多的人。
“我……” 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任由眼泪流下来。
武二看着他的样子,心里也不好受,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和雨水:“别在这里哭了,像个娘们似的。里面的士兵,我让军医多盯着,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,总能找到治疫驱蛊的方子。现在,跟我回中军帐,还有很多军务等着你来处理呢。”
李星群点了点头,跟着武二往中军帐走。路过隔离区时,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—— 帐篷里的灯光微弱,咳嗽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。他在心里默念:兄弟们,再等等我,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们的。
雨还在下,可李星群的脚步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。他知道,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,但他不能退缩,因为他是李星群,是这支军队的统帅,是兄弟们的希望。
。